韶华偏安

念去去,千里烟波

【叶乐/喻黄】 花好月圆 七

※  叶乐/喻黄  

※  民国paro,时间线有微妙的bug,请乡亲们多提意见

※  方王只是个暗地里的背景板,故事里腾不出手来写,以后说不定搞个番外什么的,这几天稍微卡了那么一下,不过下一次终于就能更到存货了!!!



                        






方明华语气极为冷淡,客客气气道,“我们方家是生意人,自然只谈生意,王处长不必担心,之前老三既然答应过我这就不会坏规矩,但是老三去了哪,什么时候回来,这就不是您该多问的了吧?”

 

屋子安静,那几句话便听得愈发清楚,张佳乐知道这一定撞破别人不愿示众秘辛,最好不要多听,他仗着自己脚步轻要躲开,只是空间逼仄转身也麻烦,不防又多漏一句。

王杰希声音低沉,尚且没有生气躁郁情绪,只是又平又缓说道,“我只劳烦二少爷劝他几句,在外也不太平,不如回家。”

方明华到只是虚挂着笑,开口时就有些尖锐刻薄意思,“方家根上在北平,当年王处长也是经常来往,这时候让老三回去?里头早被日本人占了。”

无人应答,一时间冷下来,座钟敲了十响,震的人心头一颤,方明华赶着最后一声响告辞,“外边还要应酬,王处长自便吧。”

 

博古架单薄,是遮不住人的空摆设,方明华抬脚绕出来,正对上张佳乐一付来不及避让尴尬神色。他们两个面面相觑,方明华脸上尚且带着寒霜气,想要做一个笑模样,却半路上失了力道,只能垂着嘴角颔首致意。

 

“张尉官。”王杰希起身平淡无奇问道,“是有事找我?”

张佳乐从善如流点头,方明华紧跟着顺势客气两句,两个人错身而过,权且当作这一场尴尬戏份早已掩过去罢了。

 

到了后头才知道这一架字古玩摆设后边还有小小一方闲地,安置的下一张茶榻,坐进去也怪不得外边人看不清,只是水凉茶苦,实在衬不起一场雅谈。

王杰希今天倒是穿了一件普通长衫,长身玉立,是有世家子弟风骨,张佳乐想到些与之相关趣闻,只说这一位王处长是从北平起仕,曾经也跟过吴将军出生入死,后来更是手段精妙,赴沪前在北平端了一处居心叵测内匪——只是自从约定合作,这一桩往事便不好多提。

他不好问,又不能只是两个人枯坐着,好在王杰希愿意说话,讲明交情都用在从方家拿了药找了路子往前线和重庆送。上海几成孤岛,盘尼西林在黑市上是要比黄鱼还硬气东西,偏偏哪里都用得到,战场上更要有一些来救命,寻常办法失了准,只能摸到方家这一条线上,家大业大路子广,是可以为党国分忧。

张佳乐只站不坐,是不打算详谈深究态度,“我又不是来查你的,别和我说啊。”

“是不该讲。”王杰希用冷茶润嗓子,垂下头按了按眼角,“陈年旧事,都烂在肚子里就好。”

 

 

这世道有些事要深挖死藏,有些却恨不能登到报纸上,方家幼弟迷途知返的新闻恨不能再做大一些多摆三天宴席,借一个由头把沪上官商凑到一块,有多少平日里不方便讲的话不好做的生意都要在杯盘碟盏里落定。

这一场家宴到夤夜才散,生意人们脸上都堆着笑,几位长官却有着各自由头或走或留,方明华带着方锐一一道谢,张佳乐在长长一串客气话里困的没了精神,月朗星稀,把人面孔都照的清楚,他应付完热闹场面坐回车里,对早就躲进来的叶修摇了摇头。

“那个日本人走得早,没看到。”

“以后肯定还有再见机会。”叶修含糊不清笑了一声,“他既然来了,怎么能再回去呢?”

 

 

这一场热闹只持续不到一周,就被轰炸声盖过去了。

 

前线战事胶着,日本人的飞机飞的越来越低,防空警报频频响起,物价上涨,法租界里搬空许多房子,船票炒出高价,黑市里也不肯再收法币,人心惶惶,已有各式传闻。

十月一过天气骤然潮湿阴冷,行人神色匆匆伞不离身,中统院子里种着的木棉终究是枯死了,枝干从里到外沁出死气,却没人腾出心思来起走。

 

重庆密电来的愈发频繁,甚至于一天多至三封,王杰希和喻文州各自奔波,上峰举措犹疑不决,伤亡者众,已渐渐显出颓势,事已至此,唯有将尚能保住物资整船整船送到后方去。

 

黄浦江广而阔,水色浑浊,船吃水极沉,驶远时搅出绿藻,一波又一波拍回码头上去,水泥面磨的光滑,踩上去时需万分小心。

有风伴雨,码头上就愈发冷的不像秋日天气。

 

阴郁节气牵筋动骨,陈年旧伤总要在这些时候露出可憎面目,先是痒,继而蔓生苦楚,令人不至卧榻却时刻缠绵日日警醒,喻文州起先不过按住右手,被风吹一阵又藏进风衣口袋里。

要多谢这样跗骨之痛,让人多一份清醒。

 

黄少天接连数日不见人影,也不好去问到底是做些什么,叶修偶尔外出,只是每次都有冠冕堂皇事由,再多加干涉倒显得他们合作不够诚心,是要被记上一笔,他们为数不多几次会面都太过匆忙,大多停留在几张互通讯息密报上,而其中信息总不能令人愉悦。

喻文州向来有耐心定力,只是有时这些耐力反而成为一种酷刑,思虑越多就带来精神上反复残忍折磨,使他往往夜半惊醒,逼迫着要做出决定。

 

码头人多且杂,苦工们脖子上搭着毛巾三三两两躲在远处避雨,都叼着烟卷,借一点烟火来取暖,这是卖苦力行当,许多人过了三十多岁就要患风湿,廉价烟草味道极大,却还是掩盖不过身上那层水腥气,一下雨就从骨头缝里都散了出来。

这样场景喻文州一闭眼就能勾勒出更多,和黄浦江不同,粤地靠海,水域更为广阔壮丽,常有一艘船梦里远远驶来,他闻的到海盐和太阳晒在铁质船栏上的味道,甲板上站着许多人,黄少天就在他们中间。

还是少年模样,手脚细长,眼睛明亮,却不肯说话,只是站着笑,船越来越近,掀起一阵阵海浪扑到他脚下,颜色浑浊看不清细砂,而那些人的面孔不知何时也变得模糊不清,等到靠岸时他站在下边向上望去,那里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喻文州从梦中惊慌失措醒来,鼻端尚有海水味道,却更浓重可怖,梦境在几年内时有重复,是内心深处长远折磨,而在黄少天重新出现后变了样子。

这一次梦里的黄少天不再是少年模样,远远的看着穿的像是个进步学生,离近了再看却是一身军装,船停下时他抬起头来,船舷上露出人影,是一身血迹。

他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脸上潮湿一片,嘴里有海水苦气,打开台灯才知道是因为近日过于疲惫而引发一场鼻血。

 

那之后一早,喻文州即刻转托叶修约黄少天饮茶,叶先生隔日便带回消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们约在码头碰面,不曾想却下了雨,早先刚有一艘船到港,只是人丁稀落,黄包车夫们招揽不到生意,喻文州左手撑着伞站了站,等到人都散尽时突然肩上一重。

黄少天欢欣雀跃着站在他身后,没有撑伞,对襟短衫肩上湿了一片,头发上也缀着几颗雨珠子。

“我还一开始没找着,上海真大,电车还坐反一次,问了人才赶过来。”黄少天笑嘻嘻接过喻文州伞撑住两个人,“哎这码头是挺大的,但是还是没有我们小时候住的那边好,这条江面也窄,冬天我都能打个来回不换气!”

“冬天这里也冷。”喻文州跟着笑起来,又皱了眉,“你淋了雨?”

“跑过来的。”黄少天满不在乎比划一下,“这地方车多路窄的不好找,我又不想再坐电车,反正也不算远,干脆跑一跑,也挺好的啊一点不冷,身上都热起来。”

“还是要找个暖和地方坐一坐的。”喻文州迈步向前,“这跟前有家小馆子,地方不大东西却好吃。”

 

他们合撑一把伞,两个男人难免都淋了一些雨,绕过几处低矮仓库,在一处背风角落里找到一家馄饨铺子。

头上搭着一个雨棚,补过许多次,雨水落在上头滴答作响,阴沉天气,屋里也没拉点灯,却是比外头暖和多了。

他们几乎毫不犹豫就选择坐进去,里间灶台上滚着热水,猪肉甘兰的馄饨皮厚馅儿少,在汤水里沉沉浮浮,出锅时撒了海米和胡椒,竟也香味诱人。

黄少天迫不及待捞一只馄饨来塞到嘴里,却又烫了舌头,张着嘴着急,喻文州讨来两杯茶,茶汤颜色清淡,想来是过来好几遭水。

生意算不得好,店里也只有他们两个,喻文州抱着海碗暖了一阵手,送随身皮包里抽出厚厚一叠纸来放在桌面上。

木桌子有些陈年污垢,怎么擦都油腻,黄少天被胡椒逼出一脑门细汗,颇为诧异的看了一眼,“这什么?怎么这么厚?文州你也知道的,我向来看不得密密麻麻字啊!一看就脑仁疼,再多看两眼就要眼皮子打架,实在不是个做学问的。”

喻文州不理,只是把东西一件件展示,“这里是托人在重庆和云南安置的一些房产地契,又有几张中央银行汇票,倘若不能兑,还有重庆银行保险柜里的钥匙,存着几根黄鱼,也足够一段时间开销。”

黄少天搁了筷子,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喻文州不抬头,又翻出一只纸袋。

他声音低沉温柔,叮嘱的极为仔细,“还有这一套身份,身份证上籍贯还是广州,教育职业都是虚的,你要是觉得不合适还可以再找人改,我托了熟人,月底就有一艘船要往重庆去,你先去看看喜不喜欢,要是觉得住不惯还可以到昆明去,或者以后……”

“喻文州!”黄少天声音骤然拔高,把未说完的都打断了,喻文州不曾抬头,看不到年轻人眼中怒火,只听得清声音里有掩盖不住怒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喻文州叹了一口气,黄少天看着活泼话多,真到要紧关头生气了反而惜字如金,有一句是一句,不肯多给半个字。

“少天。”他低声叫了一句,带着些讨好意思,“上海马上就要打起来了,乱的很,不如后方安全,我想你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久的很,不必耽误到炮火里去。”

 

雨下大了些,纷杂且乱,馄饨慢慢凉下去,那一层热气渐渐消失不见了。

喻文州等了很久才换回几句话,黄少天语气生硬,嘴唇抿紧没了笑意,双拳搁在桌子上,直直盯着他看。

“我从广州出来就往北走,到杭州的时候认识了些朋友,入了党,再一路去延安,被编到部队里去,学开枪,学用刺刀,也仍旧用刀,见过死人,受过伤,也突围过,然后才来了这。”

黄少天咬着牙,缓慢又清晰的说出来,“我是一个军人,没有临阵逃脱的道理,更何况才刚找到你,我为什么要走?”

 

“我知道。”喻文州平淡应道,他右手上伤疤疼的厉害,索性把手套摘掉,将一道狰狞疤痕示与人看,“我也知道你不会同意,只是以我个人而言还是想和你讲这些话,算是一点白日妄想。”

“失而复得。”他伸出手去,覆在黄少天手背上,手指冰冷而微微颤抖,“就受不得第二次。”

 

黄少天神色震惊,喻文州很快把手收了回来,皮肤上尚有暖意,几乎可以抵过那些疼痛了。

 

他们算得上幼时交情,即便隔开一段时日人生中仍有大半岁月相依为命,少年时候从别人那知道契兄契弟这回事,再与对方相处时就多出一些无法言明东西。

只是那时尚未来得及细品就分开,再相逢时近乡情怯,更无法轻易开口。

 

店家从外头抽烟回来,看到两碗冰凉馄饨,絮絮叨叨一番好心重又换了热汤,热气泛上来,把黄少天木楞神色也激活了。

“这是什么歪理!”黄少天差点要掀了桌子,“你这一套我听不懂!我只知道哪有兄弟刚遇到又要分开的说法!你的事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就说,不乐意讲我也不打听,反正我信你,不就是日本人,我们一定打回去!”

 

这一段话慷慨激昂,说到最后还难免砸一下桌子,那些文件被震得险些掉下桌,喻文州隔着热气又看了黄少天一阵,突然如释重负笑起来。

“好。”他慢条斯理把东西收好,又喝了一口放了太多胡椒馄饨汤,“那少天愿不愿意和我做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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