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偏安

念去去,千里烟波

【双鬼】 日暮苍山远 下

※  双鬼主

※  角色死亡注意

※  平湖秋月番外,通贩结束有段时间啦,到这里为止本子里所有故事都发出来了,非常感谢大家能喜欢这几个小故事,所有的评论和repo都认真看过,谢谢大家 >< 

※   上文和相关小番外点这里   上     中     鬼事

 




四月清明七月中元,北边再过一次十月十五,于鬼物来都是大年节,鬼门开众鬼出,生人回避百鬼夜行,有多少不甘心不情愿的这几天要去找了冤亲债主讨一份说法。

吴羽策惯常对这些不肯上心,金箔纸钱烧起来的时候才多少想起有这些讲究。虚空墓下那湖通着外头,每到这时候总有灯飘着,粉白花笺折了莲花灯围着短短一截白蜡烛,等飘到他们这鬼地来恰好蜡尽灯灭,冒出一盏又一盏青蓝鬼火。

盖才捷还是个舞象之年模样,提着战镰蹲在船头盯着水里看,符文在水里铺开敛去孤魂游鬼,倒像是一只羽翼渐丰游隼停在那,眼锐爪利,正值当打之年。

李迅搬了一坛子好酒在席上,陈年封土上还刻着前朝庙号,葛兆蓝瞥一眼便要笑,顺势翻出几只黑瓷碗,细瓷底子上游着一尾红鱼,盛了酒便游动起来。

“哪寻出来的老东西。”吴羽策裹着一件鹤氅靠坐在树下,张佳乐送来的幺蛾子玩意儿可劲疯长,这时节已然开过两次花,枝叶葳蕤花红胜火,远远看着一树火焰一般,花败时大朵大朵从枝头直直坠下,积了厚厚一层红屑。七月流火天气里返暑,算不得凉,他却从头到脚穿的齐齐整整,盘扣直扣到下巴,李迅递了一碗酒过去,闻着清甜甘冽,吴羽策接过来时恰有落花跌落其中,溅起酒液湿了袖口,隐隐透出腕子上一点青色瘀痕。

红鱼在酒碗里翻了个花,吴羽策只是端着慢慢啜饮,盖才捷欢呼一声,似是得了什么了不得东西。湖面上花灯沉了水,荡出一圈圈细纹,少年人衣袂飘荡轻掠而来,怀中护着的一盏魂灯收了那些残魄,正显出一团明艳火光来。

“虚空满门鬼物倒是养了这么一个驱魔师。”李迅嘻嘻哈哈和人打趣,“小盖,你抓不抓的到轩哥?”

盖才捷只顾得盯着那魂灯看,撇嘴敷衍两句,“轩哥说孟婆婆那近些日子又有许多事,他带着唐礼生去看一看,今天夜里也就回来了。”

天上月行至中天,盖才捷紧着把符纸上锁着残魂燃了养灯,天上星辰错落有致,李迅照旧翻了一册书絮絮叨叨,念着蓬莱洲今年又在东头显出海市来,只可惜找不到蜃楼,上不去,倒是在海边买了许多五颜六色花蛤,一个都不好吃。

吴羽策心思并不在这上头,只是随口应着,赤链蛇抬起头来蹭着他指尖,眼睛上薄薄一层白翳,这些年长得愈发大,已经不能藏在袖中,蛇身也有碗口粗细,在世人口中已然是要渡劫成精年岁。

这性子偏冷生灵也好那一点温暖,赤链在他身边盘桓几遭又去缠那魂灯,盖才捷唬的一下跳起来。魂灯火焰灼灼,吴羽策这才分出心思来看一眼,招了招手在空中随意画一道符,那魂灯顷刻间就黯了影子,慢慢缩回他胸口去。

盖才捷眉间一皱要说些什么,却看见案上酒盏似有人豪饮,一刻变空。空中渐渐浮现个半透明影子来,荡荡悠悠半响才凝神聚魄出来人形,杨昊轩抬手作揖说了几句过节吉庆有余的话就跑去与葛兆蓝抢一叠枣糕。吴羽策掐着分寸一抬手,恰好接住半空中促乎飞过双刀,红莲天舞见了主,在他手中金鸣阵阵,李轩顺手拈了他肩上一朵落花笑起来,“这刀比我都急着回来。”

“有时间没见血。”吴羽策倒是坦然以待,红莲出鞘衬出他冷冰冰眉眼,“李迅说这个月还没人焚香,这一月怕是又要闲着。”

“闲有什么不好。”李轩紧挨着他坐下来,取了酒坛径自满上,“又不比先前,这些年怎么也有了些太平日子。”

赤链游过来往李轩肩上一挂,探头去要酒喝,吴羽策也就笑起来,“他倒是和你好了。”

 

他们并肩坐着喝酒,湖里莲花灯着的漂亮,盖才捷索性踩着花灯一朵朵往远处跳,李迅拾了石头瓦片丢出去荡起波纹,又被盖才捷战镰剖碎,杨昊轩几个站在一旁叫好,和和美美,倒也是个过节气氛。

湖里花灯月行至西时少了许多,有不少鬼火渐渐熄了沉在水底,盖才捷飘得远了些,正寻着还剩着几朵跳回来,吴羽策隔得远了些,倒是想起什么来去拍李轩肩膀。

“早些年的扫地焚香,不知会不会这样。”

田森是出了名魁梧壮硕汉子,李轩想了想这铁塔一般人物在水面上挪移跳跃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怕是没得看。”

吴羽策伸手抚摸赤链蛇鳞,他近些年来体温渐低,虽不至冰霜一般却也渐渐和这些冷性小物越来越像,赤链记得他气味还愿亲近,只是年岁渐长,也更贪恋李轩身上暖热气,两个人各有心事,一时也无话可讲,正闲坐着就听见湖面上好大水声。

盖才捷战镰横劈破开湖面激荡起一层水雾,莲灯四散流离湮于水中。附着灯上残魂被青之驱烈焰所伤,哀嚎哭叫声不绝。李迅离的近些,鬼灯萤火身形一动已至湖中猛地影遁水底,双匕莹莹发光,与盖才捷战镰赤红火焰相映成辉,映出那湖中诡谲异象来。

一只失了半边血肉骷髅勉力维系人形,正紧紧攀住那赤焰精钢,手臂上布满青紫尸斑,被驱魔师符咒烧去腐肉筋腱。李迅手起匕落,骷髅指骨碎去大半向水底沉沉坠去,湖底乱石有所感知,那看似杂乱无章碎石忽而透出隐隐鬼阵,正是敛鬼锁魂阵仗。

李轩疾走几步到了湖边,骷髅四肢挣扎向上游去,虽烈焰焚身仍不肯松手。鬼主亲临,鬼阵寒气暴涨,顷刻间半边湖水都冻结成冰,李轩抽身上岸嚷着要了命,盖才捷向后一纵上了木船,盯着那冻结住骷髅看。

“要了命也没见你身上有水。”吴羽策冷眉冷眼看了李迅一眼,他看似闲散将红莲天舞掷向湖中,冰面顷刻裂出莲花纹章,那骷髅得了一线生机,拼命挣着爬到湖面上来。

李轩正要说些什么,鬼刻已凌空一踏跃到冰面上去,轻轻巧巧立在刀柄上往下看。他这几年身体不如往日甚少动作,这时一套身法看着行云流水,披着鹤氅立在冰面上倒像是一只伶仃水鸟,只有杀意锐气半点不减,仍是那红莲天火里弑神灭佛虚空鬼刻。

骷髅在冰面上向前爬了几步,这才看清一头鸦羽也似头发下面半张素净脸,眉眼细长唇角含情倒是一付好样貌,一双唇一张一合却没了声音。

“天可怜见。”李迅站在岸边感叹,“喉咙都烂了,说不出话来。”鬼灯笑嘻嘻从掌中翻出一盏幽蓝鬼火,晃晃悠悠飘到那不成人形骷髅身上,促乎钻入仅剩骨血里去,“哎,我们策爷就是见不得人不好过。”

湖上尚有鬼阵把持,底下游鱼花灯都冻的结结实实,那骷髅喉中咯咯作响在冰面上爬动,身上腐肉黑血蜿蜒一路,堪堪停在吴羽策脚下。

“虚空众鬼。”那鬼物声音呕哑嘲哳粗粝难听,“一事相求。”

“求虚空办事要给筹码。”吴羽策轻描淡写扫了那东西一眼,“这筹码还要看我愿不愿意收。”

骷髅不再发声,只僵直着磕头,头脸上仅剩一点好皮肉冰面上磕破了,流出来的血也是污黑一线,看的盖才捷脖子也疼起来。小孩往吴羽策身边一站,也赶得上他肩胛高度,小声求了个情。

“策爷,大过节的,允了吧?”

“那你去。”李轩站着看了半日这时候突然开了口,脸上看不出什么好坏来,只是转身拂袖而去。吴羽策微微一惊,拔了刀跃回岸上也跟着一并走了,两人并不回房,径直上了峭壁往古墓中去。

葛兆蓝抬眼看了一眼,啪一声拍在李迅后颈上,“迅哥,你怎么就手跟嘴都那么欠啊。”

 

古墓有些年岁,原本葬着的也是个心里带怨的,尸气弥散夤夜现身,早百年前还能见着个飘忽影子,只是近些年来也渐渐碰不到了,不知是成了仙入了道,还是就那么不在了。

李轩心里压着一股莫名其妙火无处可发,虚空鬼主又不是只担着一个空妄头衔,吴羽策不过落了两步,再推开棺木时就见不着人影。

他倒是也不在意,自己寻了地方坐着解衣裳。鹤氅随意丢在一边,袖子上沾了酒渍,刺得下边皮肤生疼,胸口那一点热气于夜深人静时方才有些活泛劲,抬手按下去蛊母跃动倒像是多了一颗心,只是脉象微弱,几乎要摸不到了。

魂灯现了形,适才盖才捷喂了那么些残魂进去,这时候也烧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小小一团火焰缩在那,吴羽策伸手过去,魂灯火焰缠着他指尖,像赤链一般亲昵绕了绕,只是触手火焰冷冰冰一团,并不见半分暖意。

墓室里先人嵌了硕大夜明珠,被魂灯一照也反出红光来,吴羽策就着那点光卸了半边衣袖,手臂上青紫痕迹灯下愈发狰狞可怖,他自己看了一阵,神色如常整顿衣衫,魂灯闪了一闪遁入他胸口,夜明珠失了光源,也渐渐暗了下去。

黑暗里反而听得到各色细碎声响,吴羽策听着有衣裾声渐行渐近,李轩身躯温热,紧紧靠着他坐了下来。

“孟婆还是照旧一些琐事。”李轩声音平缓,伸出一只手去握住吴羽策腕骨,“我问了问,她讲鬼差们总能遇到些个不入轮回的鬼,躲得过去头几年就好了,哪来那么多闲心去追。”

“她怎么这么好心?”吴羽策冷笑一声,“这些鬼话也就你信,真是哄鬼。”

李轩好脾气的笑起来,虚空鬼主看起来脾气温和有求必应,有时候也忘了那些鬼阵下头冰火束缚灰雾弥散,杀气不动声色静候于此,多少年了也没怎么变过模样。

“我倒是有事和你说。”吴羽策反手扣住李轩臂膀,“本来打算先走,只是觉得还是要和你说一声才好。”

“去哪?”李轩放低声音,“阿策,我和你同去不就好了?”

“我去的地方你去不了。”吴羽策兀自笑起来,“李轩,你跟谁装糊涂呢?”

 

他们一时间再无话可讲,李轩忍了又忍,待要开口时棺盖被人敲了四声,吴羽策挥了挥手,墓室中长明灯骤然点亮,盖才捷在满目光亮中眯了眯眼,小心翼翼走了过来。

“迅哥说他不敢上来。”小孩看了看李轩脸色,并不算得难看,赶着把之前想好的话都讲了出来,“迅哥还说要是鬼主没消气,他就自个去鬼阵里站两个时辰,冻出花样再出来。”

“他有什么好看的。”李轩没脾气的笑了声,“事办完了?”

盖才捷脸色犹疑,瞥了眼静坐在一边吴羽策,轻轻点了点头,“送走了。”

“那就好。”李轩顿了一顿,重又笑起来,“那你们都去歇着吧,等过完节再出去。”

“他求了你们什么?”吴羽策突然问道,“这么快就办完了?”

盖才捷脊背一僵,低声啊了一句,想了半刻才开口,“他……他说只求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长明灯摇摇晃晃,衬出虚妄影子,盖才捷吞吞吐吐几番停滞,总算拼出一个像样故事。

都说是人要是死了,活人便不能多生留念,不然魂魄到不了地府去不得往生,只能生生世世纠缠在一处,慢慢烂在泥地里。

一开始尚心存爱意,只是日子久了皮肤血肉化为污泥,白骨直愣着刺破丧衣,那所爱之人夜夜入梦相见,到后来见了这般惊怖景象惶惶不安,却仍要揽他入怀。

只可惜这隔着一道阴阳河,再下去无外乎生人短命油尽灯枯,渐渐把自个儿变作一具人不人鬼不鬼东西。

那骷髅切切等到中元节,众鬼出巡的日子那一点情爱羁绊也松快不少,终附在骨骸上到了虚空来求一件事。

骨销魂灭,顺其自然,莫强留着一点执念,反倒是害了人。

 

吴羽策听得有趣,又问了盖才捷几句才放人回去,长明灯还不肯灭,小蝠不耐烦飞出来一圈落在他肩膀上,李轩站在一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灌了水银一般,沉重刺痛,竟是一步都迈不出去。吴羽策兀自垂着眼帘,他眼睫纤长,遮住一双眸子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阵才站起身来。

鬼刻于身量上比鬼泣高出那么一点,比肩而立时几乎看不出来,只有这样突然起身才觉出一点差距。

“一起走走。”吴羽策神色如常,握住李轩手臂,“想了想,还是要你送我一程。”

 

月色西渐,太白星隐隐见了模样,天边有一道浅淡白痕,慢慢融进这墨蓝一片天幕里去。

是最安静沉稳时辰,花树也入眠,紫燕双归宿在巢中,连湖水也静着。李轩一双脚木着由着吴羽策带着人往外走,渐渐出了虚空地界,倒是要碰触到外头天光了。

“阿策。”李轩忍不住叫出来,伸出手去把住吴羽策臂膀,“我们回去吧?太阳要出来了,你现在受不得那些晒。”

吴羽策只是站在那看着,他眉目间自有一段疏离气,此时晨光微曦,笑起来却徒然多了一段温柔别意。

“李轩。”他声音带笑,转过去身去轻轻抱住虚空鬼主,“这么多年也算是够本,该用的办法都用了。”

他们相识多年,早胜过人生百年之数,于情爱一事向来看得开,谁知到了这等关节仍与常人无异。

“你也知道我拖不下去。”吴羽策轻叹一声,“蛊母力竭,最多再撑一年半载,之后又与适才见过的骷髅有什么不同。”

“你也问过孟婆,只要头几年避开无常鬼就不归地府管。”他笑起来,“虚空鬼刻又怎能让那些愚笨鬼差抓住。”

“不过几年罢了。”吴羽策声音渐沉,缓缓靠到李轩怀中,“李轩,哄鬼就哄鬼吧,你我都信一回。”

 

天色渐渐亮起来,素白姜兰落了一地,倒像是下了一场遮天蔽日大雪,李轩手上一片粘腻血色,却半点温度也无。

“阿策。”他埋首在吴羽策脖颈,轻轻蹭了蹭,“我这么喜欢你,怎么舍得看你不快活?”

 

 

旭日初绽朝露未晞,生灵万物都有了动静,赤链猛的直起身子向远处探去,湖边有个人影玄衣墨带正走过来,脚步不慌不忙,离得越来越近。

盖才捷眼皮泛沉,几乎要从李迅身上滑下去,鬼灯急着推醒他,小孩吓的一抖跳起来,揉着眼睛往人身后探。

“轩哥?策爷呢?”

李轩伸手过去,赤链随即缠到他身上,李迅几个都站着往这边看,却又一个个都不敢问。

“看什么呢,阿策出个远门。”他等了等,轻声笑道,“你们不要急,总要回来的。”

 

 

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又百年,那棵树越长越大越长越怪,盛世太平里做人又有什么不好呢?纵使虚空鬼物也有缘法去做一回人,过一次红尘瘾。

李轩换了地方住,养了只毫无杂色黑猫,卖猫老妇人言语细碎,只说这样玄猫可遇不可得,镇宅保平安,更能看见寻常人见不得的鬼物。李轩抱着猫好一阵笑,他拎了些酒食往回走,街上摩肩擦踵的也不知有多少鬼物魍魉,黑猫窝在他怀中安安分分不出一声,只是见了个算卦道人摇了摇尾巴。

新租赁屋子在窄巷之中,安安静静没什么聒噪声音,屋内养了几盆花,照看的算不上好,只是赶着好时节都用力开了花。卧房里雪洞一般并无装饰,倒是墙上挂着一双刀,精妙无匹,不知是什么时候物件。

回去是也到了掌灯时分,黑猫脱了手向里跑去闻闻嗅嗅,李轩兀自倒了酒坐在桌前独酌,也不愿去点灯。小玩意儿四处跑过,忽而对着窗口哈起来,李轩身形一滞,手中酒盏几欲坠地,红鱼摇尾溅出几滴酒液,引的那猫也伸了爪子去挠。

   挂在墙上红莲天舞微微颤动径自出鞘,刀锋凌冽,李轩一眼看去,正映出窗前有鬼红衣跣足,踏月色而来。

   他愣了一愣,终是畅快笑出声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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