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偏安

念去去,千里烟波

平湖秋月 3

※ 叶乐主,微双鬼

※ 神叨叨,管杀不管埋


 


叶修夜半寻虚空双鬼是在八月初一,鬼墓争斗深宵见魂,乃至三更起船也才过了一日。

天色欲晓,雨势小了些,天边隐隐从云层中透出一点光来,李轩内息调了几个来回,睁眼看去吴羽策搂着魂灯陷在软垫中酣眠,而叶修出了舱正立在船头。

借着天光才看得清一个轮廓,叶修身上赫然是一身赭色长袍,袖口暗暗用藏青丝线绣出五彩纹章,而自交领到袍脚却是米白素锦细细绣了石蒜花,由前襟转至后腰,旋而落于袍脚。

日出晦暗,千机伞撑开却偏侧向一半,只是其下空空如许。

 

这样活泛招摇衣袍并非斗神惯常打扮,李轩想了一阵,恍然大悟般笑出声来。

鬼主斜靠着船舱向船头虚虚一揖,“叶神早起。”

叶修转身收了伞站近,“轩哥好梦。”

“许久未曾一梦入怀。”李轩莫名笑答,又扭头向外看了看,“雨怕是还要下,巳正二刻才能到。”

“全凭轩哥安排。”叶修懒散至极钻入船舱中点起烟来,“赶在十五前回去就好。”

李轩却不应,半响后才指了指船舱中昏睡吴羽策,“鬼刻白日里精神不好,我和叶神说几句话。”

 

叶修瞥一眼抱着魂灯鬼魅,声音微微扬高了些,“我没动你的人。”

“这我知道。”李轩敷衍般一笑,“叶神用的一手好花钿,多谢。”

“只是也记得叶神言出必行,行必践诺。”鬼主目光灼灼,“当初逢山鬼泣应的是找张佳乐魂魄,而如今魂已在魂灯之中,救人却是另外一件事了。”

叶修手中烟管一抬,“轩哥要和我做生意?”

“那倒不是。”李轩微微摇头,“是救人救己,张佳乐还魂后还请叶神帮忙,替我向百花讨一件东西。”

“你也有求人的时候。”叶修赶了一句却没再多说,只闷声吸了一口烟,“好。”

 

船外雨声潺潺,叶修三番五次忍不住去看那盏魂灯,看的李轩也在意起来,“他生魂虽在却颜色略淡,不然鬼刻也不至第一眼没认出来。”

叶修倒是知道吴羽策和张佳乐有些私底下交情,只是点头。

“离体太久,只能用魂灯养着。”李轩展开一方薄被覆在吴羽策身上,“况且叶神命格纯阳,生魂暗鬼挨着你都似火烤一般,损耗日大。”

烟火一黯,叶修微微侧过头去,声音还带着三分笑,“倒是我错了。”

 

 

船偶遇风浪,吴羽策在颠簸中醒了一次,双眸泛红,愈发衬的他面若寒霜发如鸦羽,魂灯在手中泛出一团朦胧霞光,竟比昨夜赤红淡去不少,李轩神色一动,脸上虽带着点客气笑,语气中却多几番疏离。

“家务事,叶神回避下?”逢山鬼泣起身遮住鬼刻,叶修虽不辨魑魅魍魉,似乎也能从他身后窥见一阵暗黑鬼气。

“好说。”船外雷促雨急,叶修半点不曾犹豫撑伞就走,关了舱门体贴敲了几响,“哥就在外边啊,别怕,还有告诉张佳乐可也别看。”

“叶神放心。”李轩低应,舱前悬着的虚空鬼旗无风自动,缓缓降下,将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叶修无奈向舱头迈步,“忒小气,不让看还不给听。”

 

云压的低,暗沉沉聚在头顶,船是好船,内舱宽广安逸,船头也宽阔平稳,叶修撑着伞站在船头看水,他倒不是讨厌雨,只是身上这一件原本是张佳乐寻常穿惯衣服,要是有个脏污难免又要一顿折腾。

倒是这折腾他也自得其乐罢了。

 

雨又大起来,击在船头上荡起一层白雾,千机伞雨中巍然不动,叶修百无聊赖蹲在船舷边看水看鱼,船在水中自然激荡波纹,可是他看了一阵,却看出古怪来。

那些水纹顺着船身一波波荡开,愈来愈大,湖沼中本是鱼虾丰盈,他蹲了这半天却一尾鱼都看不到。

船身突然晃了晃,不是舟行水中那种晃法,倒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叶修直起身来握紧千机,船舷外响起一阵动静,哐当哐当扣着船身外裹着那一层铁皮,他忍不住探头去看,却也被骇在原地。

 

一层密密匝匝白骨,从水底浮上来紧紧绕着孤舟,有的尚且看出衣裳打扮,骨架上残余白肉,竟是新丧溺死鬼。

虚空鬼主都说叶修命格太硬,八字金火,是神鬼都退避的狠主,等到他站在船边向下一望,那些白骨呼的散开,底下却又有几具挤挤挨挨的要浮上来。

忘川河水白骨地狱亦不过如此。

 

天下第一的斗神连蹦带跳往舱门前凑,一边退一边扯着嗓子喊,“轩哥!轩哥!嘿你亲戚来看你啦!船底下密密麻麻的我看了好怕啊!”

他语音带笑,十成十看热闹模样,偏偏声调拉长要把个怕做出几分情态来,实在讨打。

这样大阵势罩在舱门上的虚空鬼旗却纹丝不动,叶修索性跳到舱顶上,伞撑开罩住半个身子,拿脚一下一下打着拍子,“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他荒腔走板唱起来,江面上渐渐有混杂在雨声中啾啾鬼叫,白骨翻涌恍在沸水,船身越来越晃,几乎要站不稳了。

“轩哥?”叶修收伞为矛,在船舱上砰砰砰直敲,“轩哥啊动静太大了,老人家心里不好,听得发怵。”

 

像是应了他的话,那些白骨突然间收了声势向下沉去,一阵响雷滚过,天边骤然一只电光挟风带雨向船而来。

“天火啊。”叶修仰头去看,那一团电光带火在雨中烧成紫蓝烈焰呼啸而来,千机伞旋而为翼,他猛地向上一跳,身形一矮反手从伞柄中抽出一把刀来。

刀身厚朴,刃上泛着清冽光辉,雨不留痕,叶修空中猛力一斩,刀风如练带起雨幕扑向火球激起一层蒸腾白雾却不曾使其偏离分毫,眼见就要船毁人亡,叶修归刀入鞘顺势落到舱顶,千机伞在手中抖了几抖,两下一折伞尾拔链,竟然状若飞镰。

他振臂一挥,飞镰先勾住舱门鬼旗,顺势一拨竟扯开半扇门板,镰刃拼着一道冲力将门扇鬼旗送上半空,恰巧力一拍继而裹住那一颗雷火,向着左舷偏过。叶修在舱顶送力,飞镰带着火光宛若定海之针直戳湖底,天火入水猛然炸裂,湖水两分激荡成壁,将船向右一拍,勉力躲过天降杀伐。

叶修双手一抖,飞镰铁链回了原本形状,千机伞尚在手中,只是伞尖处莫名遭了一道火,浮出一段雷击花纹,猛一看去倒像是带刺蔷薇攀附于上,花开半盏。

 

船犹自震荡不已,叶修跳下舱顶向里望,李轩正白着一张脸扶着舱壁站起来,宽衣广袖将身后吴羽策遮的严严实实,半点雨水都浇不到。

“这伞用的可是从妖刀手里诓来的蓝白晶,贵得很,现下坏了。”堂堂斗神毫无风姿向舱里箕踞而坐,“轩哥,赔啊?”

“赔。”李轩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虚空鬼主向来是个好人,左右逢源笑意盈盈,多带着点与人为善模样,身上愣是半点鬼气不沾,红尘烟火里好一个聪明人,而此时面如金纸眼似深潭,全身上下冷汗浸湿,肌肤上隐隐可见细细红痕顺血脉缠绕向衣衫里去,脸上再无半点笑意,着实像是山中孤鬼,形状可怖。

叶修只瞥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向别处看去,舱门坏了半扇,剩下一半摇摇欲坠难遮风雨,索性把伞撑开抵住。只听得船外雨声潺潺舱内鬼声哀哀,李轩又忍了一刻才好。

虚空鬼主脸色算不上好,吴羽策被罩在阴影中分辨不清,那盏魂灯红光妖冶,在暗处恍若新生。

“轩哥辛苦。”叶修看了眼灯又把目光转回去,“刚那个雷可是凶险。”

“多谢叶神。”李轩眉间一皱,神色郁郁,“劳烦……”

“顺风顺水,要到了。”叶修嚓一声点了烟,烟杆冒出一点火星,飘飘然遁入雨中,“赶路要紧,哎呀,多日不见,我还怪想的。”

他笑眯眯的没个正形,“家事谁都有,懂的懂的。”

 

 

船至岸边已是午时,葛兆蓝扛着一面铁口直断卦旗正在码头上摆摊,身后三匹良驹精神奕奕,显然是远行模样。

葛道士笑眯眯给人判红鸾,扭头看李轩下船交付几匹马,一扭身混入熙熙攘攘人群中,竟是不见了。

“虚空众鬼原来白日里也各有营生。”叶修得了闲,白蹄乌正蹭到他身边亲昵,鬃毛上别一朵花红艳夺目,惹得李轩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哪分得清。”鬼主笑叹,“这么些人呢,摩肩擦踵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料到一张人皮下是妖是鬼。”

身侧几声议论引得他们回头去看,却见吴羽策牵过一匹青花骢正不耐烦盯着人看,“走不走?”

世人都传鬼刻是个女人,红衣如火笑靥若霜,眉眼傲然的紧,叶修此时青天白日见了亦觉十分得神,只要再添一句,便是性若离火,不好惹的很。

吴羽策不知何时换了女子装扮,石榴色交领金线绣云纹朱雀,外罩一件淡色半臂,头挽坠马髻,斜斜簪一支流苏花钿,竟与叶修前一日弃在虚空鬼墓中的别无二致。

李轩玄衣白马在他身边并辔而行,加之面如冠玉风流和煦,难免惹得众人赞一句好生般配,叶修跟在后边只是笑,魂灯挂在马背上一摇一晃,穿过人群向西去了。

 

城中缓行半日,到日暮时选了一家干净整齐客栈住下,李轩直道白日伤神,不如明日稍作休整夜间再行,叶修也只是点头应允,径自向房中去了。

客栈都是一般样式,推窗可见小小一座花圃,料理精心,一树玉簪开得正好,井旁还种着几丛花枝娇俏紫茉莉。

叶修一个纵身由窗翻下,轻轻巧巧落在地上,井边搭个天井,恰好见得双鬼房中熄了灯火,一片漆黑。

正待再去看那匹马,却不防那树玉簪下忽有人声正笑起来。

 

云尚压着,星月黯淡不辨人影,勉强看去只有一个白色影子影影倬倬站着,叶修心下一惊,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你怕啦!”影子哈哈大笑,“叶修你也有怕的时候!怂!”

 

“哟哥可是怕死了。”叶修抚胸太息,忍不住要骂,“张佳乐你傻逼啊!大半夜作什么妖!”

张谷主从花树下向前走了几步,借着一点昏暗星光叶修终是看清张佳乐身上只一身白色殓服,头发用一支玉簪挽着,面色青白不似活人,一双琥珀色眼睛倒盛星光,正笑着盯住他看。

“做鬼啦。”他甚至还带着点欢欣雀跃,“这百多天终于能骂你一句了,真是敞亮!”

叶修生生被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连声叫好,又不敢离他太近,星光黯淡仍辨的出张佳乐脚下半点影子也无。

“没事了。”张佳乐倒是不怕,迈前几步去扯叶修袖子,“你来你来,我有话同你说。”

叶修一把千机伞横在身前正要挡开,“张佳乐干什么呢!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哥也是你调戏的。”

千机伞横在当空,却见张佳乐手腕一伸,竟虚虚透过伞身触到叶修身前,堪堪停住。

“好不好玩?”张佳乐带了笑去看叶修,“嗳,你现在可挡不住我啦。”

 

叶修神色一沉,收了伞也没了嬉笑神色,“我怎么能看见你了?”

“小吴那个灯不错。”张佳乐叹了口气在井沿上坐下,“刚才他又给了我什么符,总算能说几句人话。”

他眼睛闪亮唇角含笑,满不在乎,“老叶,我看吴羽策不太好,你可不能欺负他。”

 

叶修从袖中抽出烟来点上笑骂,“你有病吧张佳乐,死了几天能当大夫,你以为你是张新杰,还能看出来吴羽策不对付。”

“就是死了才看得出来。”张佳乐皱眉,“我知道自己没死,有你在呢我死不了,但是吴羽策不太像。”

他犹豫几下,玉簪花从树上落了下来,穿过他衣袍躯干委在地上,“吴羽策倒像是真死了。”

叶修嗤笑一声,“傻了吧,没见过吧,我告你,哥今儿还见了天雷呢,幸好挡你霹雳火练的多,不然现在那雷早就把妖怪劈死了。”

张佳乐横眉倒竖,“你说别人是妖怪?!你要不要脸?!”

“遭雷劈的又不是哥。”叶修掸了掸烟管,突然向前一步,“得了别废话,张佳乐你没死就机灵点,到了百花瞅准了赶紧回魂。”

一口烟飘飘然喷到张佳乐面上,“哥可等着你呢,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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