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偏安

念去去,千里烟波

【叶乐】 人间别久不成悲

※  和诺亚 @夜夜夜夜  一起脑补的民国梗,前情见 这里 

※  不成文,只有零散的小段子

※  和  千程入梦  遥寄江南一枝春  是同一背景下的故事

 

人间别久不成悲

 

 

 

往贝加尔湖去的火车白日里只得一班。

 

这片沃土是冷的,广袤而僵硬,湖泊与山巅都冻的结结实实,叉子戳在黄油上可以立的很稳,十月以来夜里的伏特加瓶子总是结霜含冰,颇有些冷漠而不近人情的况味,却又会在别处暗藏温柔。

像是驶向群山雪境间红色的列车,藏在袖筒里的一块旧怀表,又或是骤然年少久别后一点历久弥新情思。

 

高鼻深目的列车员特意来打过招呼,颇能讲几句汉语,又送一碗热气腾腾酸奶,味道怪的很,倒是可以熨帖寒冷肠胃,是一份独特关照。

邱非托人找关系定了一张票,这时节算不得贝加尔湖旅游旺季,接待食宿都欠奉,年轻人都不爱去,况且耄耋之年老人,冷还算好,只怕生病。

他年逾花甲的学生用这一点来做理由劝阻,却被同样驳斥回来。

 

人到了年纪,再不去看看怕是就再没时间。

 

叶修刚过完八十岁生日,耳聪目明,不用拐杖,尚且可以在课堂和研讨会上和人拍桌子,言谈时思辨清晰,旁引博征不落窠臼,往往令人叹服,教科书更胜往昔。

他到了年纪便常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偷得一天是一天,过得洒脱,尤为珍惜每日时光,烟戒了许久,也渐渐不肯晚睡,愈发过得认真勤恳,要把这时光偷的更久一些才好。

 

常有人说将军见不得白头,到叶修身上却不尽然,他年岁渐长,在江南豪掷时光,老来还是搬回北京,住在一处归还回来的四合院里,重新拉了电,还特意牵网,一个人窝在里头,闲暇时便坐公车去图书馆,到晚饭时再坐车去食堂,见到的大多是学生的学生又新收的学生,辈分太高不好称呼,一概尊称一句叶老,抑或叶先生。

身旁没有子女,也无爱人,老友零落,只有江南海北的学生照看。他这一生波澜壮阔,无论战祸人事都未曾惧过,只在血脉亲缘上有所亏欠,除去年轻时一段并无实证的婚姻,再无一人相伴。

老来也还是他,脾气秉性不变,无论何种情境仍怡然自得,邱非离他最近,时常自己来,有时也带小辈们来讨个欢心,故而叶修也总屯着些零嘴给这些小家伙,鲜花饼四季不断,有一年不知托了谁寄来新品,还拆到麻辣味,是个时髦口感。

 

叶修生平决断都写进过书里,只是涉及自身时便只有寥寥数笔,邱非多少知道些,却也不好找人细问,托人来请叶老写回忆录的络绎不绝,却从未有人得过半个字。

 

人老了,老来多健忘,记不得。

他这时候到肯承认自己年老,借口坦荡,被人催扰的烦了就找借口躲出去,今年七月花开正好的时候先借访问学者之名躲去旧金山,又折返台北,回家安生几月,仍觉不够,赶着旧历年要到,索性往更北处行。

 

贝加尔湖与六十年前一样,抑或与更远些的也无甚分别,列车绕湖一周,有人感叹惊呼,取出相机来拍照。

天地间好似只剩下这白茫茫一片大地,湖水结了冰,是澄净透蓝一片琥珀,车行渐缓,停在雪地冰天里,车门打开时涌出一阵白色雾气,金发碧眼的列车员跳下车来,帮他接过行李,又活泼地大喊 До свидания 。

 

 Желаю  тебе удачи ,叶修开口,发音带着点早些年的气质,太过于严肃板正,失了一点俏皮活泼,列车员又笑起来,这一站停留时间略长,留足下车拍照时间,故而一时间纷纷攘攘,造成一种繁盛假相来。

 

邱非联系好的接站人不知是转了几手消息的留学生,年假时正留在附近做事,于是一力承担起地陪事宜,在书里见了不知多少回的人一时间出现在眼前难免有些紧张,殷殷切切举着纸板站在那,其实大可不必,这干净雪地里也只有他们两副黄皮肤面孔,一望见便笑起来。

叶修住在贝加尔湖畔一处小小别墅里,松木房顶和壁炉,主人养着一队雪橇犬,屋里还趴着三两只猫,是个热闹又有趣的地方,学生帮着把行李放到房间里,即刻就有热情洋溢的女主人端来红肠和伏特加。

 

许久不讲俄语,这时候重新说起来也字正腔圆,学生有些局促,叶修倒十分自然,旅途劳顿,按理是要先睡一睡的,他却翻出最厚一套围巾手套全副武装起来,要去湖边走一走。

学生吓了一跳,想要跟着又被明确拒绝了,只能犹犹豫豫和几只雪橇犬站在门口,眼见着人顺着雪路慢慢向湖边走去了。

 

好像没老似的,学生心想,这个人走在雪地里背脊仍旧那么直。

 

 

湖边寥廓,了无人烟,供游人休憩观湖的长椅上也落满了雪,好不容易才扫出能坐的地方,叶修坐下来,阖了阖眼睛。

空气新鲜,带着雪的味道,湖水碧蓝,雪可能停了几日,湖面上清清透透,能看的到下头层层叠叠水纹,像是促忽间时间就停了,有什么完完整整的被藏在了下头。

 

冷是冷的,零下四十度,年轻时尚且要靠厚重军大衣来御寒,耳朵鼻子都怕是要冻掉,年老时多了几样保暖工具,反而胜过青春。

还有心里那一团火,还没熄,那也就很好,足够暖。

 

叶修在兜里藏了一盒烟,飞抵圣彼得堡时悄悄买了藏在行李箱里,火机不能带来,只好要了火柴,在边上轻轻一划,火星一亮,烟草熟悉而干燥的气息就燃起来。

他有些年头不抽烟,这时候点了一根,闻着味道就很高兴,许多年过去了,这味道还相似。

 

年轻时来过这里,借了同行人相机来拍照,冷的险些砸了镜头,要紧着洗出来,在后边写几行字,珍重托付与人,辗转许久寄到内地去。

他还记得自己写了什么,冷,好看,羡慕不羡慕哥。

 

那时候站在湖边看水和天,看偶得一晴天时夜空里触手可及星星,白茫茫一片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却也什么都有。

 

烟不抽便熄的快,叶修有些遗憾,小心将余下半截装回烟盒里,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就笑起来。

那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和念头,诸如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两人一起来湖边看一看,于夤夜,于炮火声中,于飞机的轰鸣声中,这样的念头从未消散。

 

人老了,是不能挨冻,叶修坐了一会起身向回走,想着这时候身边要是也有个和自己一样的老头就觉得有趣,年老,还要讲究,一点就炸,怕冷却要风度。

他想了想,没见过人老的样子,只记得年轻时候模样,这时候要把人往老了想倒也不难,想必还是个精神的人,不显年纪,是很好的。

 

他想着就侧过头去,看一眼白雪与湖,心里便觉得安慰,有了力气慢慢走回去。

 

 

人间久别不成悲,两处沉吟各自知。

 

古人是聪慧的,早早就写了这两句诗,又晓得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的情意。

 

时光一去不复返,可这些还都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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